一栋坍塌的四层楼房前,一瓶水,几块饼干,罗建已经站了整整六天,因为他71岁的老母亲就埋在里头。他一句话也不说,一有人从里头出来,他就奔过去。十六个小时后,救援队宣布被埋人员无一生还,现场开始有推土机开进……
罗建说,当时自己正在镇外头的厂子里,发生地震后撒腿就往这里跑,因为母亲每天这个时候都在会在这里和几个老伴儿一起。看到这里完全被震塌,他又跑出看在医院工作的妻子,顺道找救援。妻子只是头上受了轻伤,当时一片混乱,找不到救援,他又返回,徒手去挖,直到13号下午解放军进来,他每天天不亮就过来,看着救援队一层一层的挖掘,天黑了,救援人员无法再作业,他也才跟着回到镇外的临时帐篷里休息。
挖掘机在拉石板时,在原先二楼的位置拉出了一个小洞。第五天晚上,又发生了余震,洞口又被撕开,大到可以进人了。这让几天来绕遍废墟而无计可施的他,突然看到了希望。他不顾一切从洞口爬了进去,因为母亲和其他十多个同伴,就埋在一楼。他说自己曾当过兵,知道一些起码的常识,但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,只进去了大半个身子就被石板挡死。他说自己不停的叫喊,不停的敲击,但, 什么声音也没有……
我们遇到罗建时,已经在汉旺镇的废墟上走了两天拍了两天。到处都是尸体被挖出抬下,突然听附近的人说有解放军探测出有生命迹象,于是疯了一样向里头跑.救援黄金72小时早就过去,但目睹了太多的惨状,无论是救援队员,家人,还是做为记者的我们,都太需要看到奇迹的出现了。我冲上前面去拍,不停地跟救援人员说,你们放心,我一定就呆在你们允许的范围,不会乱冲的,一定不会影响救援,让我撤就一定撤。我们已经在这里找了好几天生命迹象,让我们去拍拍吧……或许看到我是唯一的女的,指挥官点了点头,但提醒我要注意安全,因为旁边一栋危楼,有坍塌危险......
这时已经是震后第七天。
上午九点,两名海军陆战队员在这里用生命探测仪发现有生命迹象,上百名消防武警和陆战队迅速赶来救援。已经嗓子嘶哑的罗建,再一次有了希望。
“希望是你母亲吧?”
“肯定呀,但无论是谁,我都会为他们祈祷,因为这里有十多个都没有出来,希望能救出人来……”
除了母亲,他的姐姐也同样被埋在这里。六天来,除了守候,他和姐夫帮忙就救出了五个人,“他们都活了!”一直表情沉重的他,终于有一丝丝欣慰的笑容……
救援工作进展相当艰难,因为一块承重墙整个压在了上面,打洞进去,最直接,但也最有可能造成整个废墟的再次坍塌。罗建跑上跑下,拿着石块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画,向救援人员提供房子里头的一切细节。他说四个桌子中间有一个饮水机,另一边有厨房……现场的我们好兴奋,因为这一切迹象都显示,被埋的人具备有好些存活下来的条件。从侧边挖掘,每深入几公分,陆战队就会用生命探测仪,视频内窥镜和搜救犬辨别方位。下午四点,救援已经持续整整七个小时,所有方案都无法继续推进,他们决定成立临时指挥所,同时向废墟里喷一些水,因为被埋的幸存者如果能接触到水,有助于他们的苏醒和延长生命。
一旁的罗建眼巴巴地看着,重燃的希望再度面临破灭,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。“从小到大,我妈一直跟着我,我每次下班回来,她就会给我倒来热茶,然后就坐到我身边。我爸爸去年刚去世,对她老人家精神刺激很大,今年才刚刚恢复了过来,没想到,真没想到…… 前段时间我们刚给她过了71岁大寿,我就跟她说呀,您现在啥子也别想了,就好好享我们的福吧,我女儿也在一旁说,让奶奶要等着,也享她的福……”
“我女儿在外地上学,她每次打电话都闹着要跟奶奶说话,我就只有骗她说奶奶正在医院,没有办法接……”
“但这里老有余震,你这样守在废墟上,还往里爬,你考虑到后果了吗?”我问他。
“里面是我的母亲呀,生我养我的母亲呀,我必须得找到她!”他痛哭失声。
下午五点,救援人员全面清场,因为有太多的人,影响到了搜救犬的嗅觉辨别。我们一直跟在罗建的后头,十多米的路,他一步一回头……
天黑了,救援人员点亮了探照灯,对于他们来说,已经用尽一切手段来留住这一丝生命迹象,但,生命探测仪上的信号越来越弱……
我们一直陪着罗建站在门口,他一句话也不说,一有人从里头出来,他就奔过去,然后沉默无语站在一旁听。十六个小时后,救援队宣布被埋人员无一生还, 现场开始有推土机开进……
罗建望着废墟,呆在那里,这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,只能说让他一定要多保重自己,毕竟他是家里的支柱,还有妻子和孩子等着他,需要他。他重复着说:“我肯定不会放弃的,至少我要看到母亲的尸首……”
在绵竹汉旺镇的废墟上,我们看到了太多这样的身影,连续一周,不离不弃,哪怕里头不断有被埋多天的遗体被抬出,尸臭扑鼻。这么多天下来,他们心里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但一是希望有奇迹,二是无论如何,也要见到亲人最后一面。这最后一面,对于他们,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。
我的同事赵玮拍到了这样两个姐妹,她们的父母双双被埋,七天后,救援人员挖出了父亲,之后母亲也被抬了下来。两姐妹呆呆地看着医护人员上来准备给尸体消毒,突然冲了上去说:“求求你们,求求你们,让我们看最后一眼吧。”
救援队长停了半天,然后点了点头,旁边一人把塑料布掀开了一个角,姐姐顿时晕厥过去。
救醒了姐姐,部队开始往外撤,刚走出十米远,姐姐挣扎着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。大喊着“谢谢你们呀,谢谢你们呀,让我们看上我爹我妈最后一眼,谢谢呀……”
救援队员有人低头擦了擦眼睛……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