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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婷在门外排队，背诵着语言学教材上的范文：“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，是春天的晚上，她立在后门口，手扶着桃树。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。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，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，他走了过来。离得不远，站定了，轻轻的说了一声：‘噢，你也在这里吗？’她没有说什么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，站了一会，各自走开了。
就这样就完了。”
老师是个留着浅留海的文艺女青年，说起这篇文字的作者时很激动，小婷有些好笑，一篇文字好，喜欢就好了，何必知道作者的很多事情。
那老师却奇怪的很，讲这个作者的家事，谈恋爱的事。老师还说，有才华的女孩子总是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男人。因为，她需要温暖的包围，只有经历过世事的男子，才能从容掏出这温度适中的爱恋。
女老师在文字中陶醉，她说：你们都应该好好背诵这篇文字，这文字中的情愫会营养你们一辈子的。你们现在若是不懂，但记下来就是了。
果然，过不多久女老师喜欢上一个比大很多岁的男人，不顾人家有家室，扑火一般地疯狂燃烧自己。惹得学校里众多男老师都很气愤。
终于轮到小婷了。她的号码牌很好记：0831。是她考入这所旅游学校时的校牌号。只是这个号码牌平时没有多少用处，她记得并不清楚。要毕业了，这个号码牌却显得重要起来，去退办借书证时要报出这个号码，去舞蹈教室去退储藏柜的钥匙也要这个号码，还有，就是去校外的那个那个附属医院取药，也需要报上号码牌。
这次是普通话考试也是这样，听说很严格的，小婷自然不担心，因为她自小就说普通话，而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子自乡下来，普通话就差一些。考不过普通话，就不发毕业证，半年以后的导游证也拿不到的。
所以，临近毕业的这半年时间，连谈恋爱的男女同学都用普通话，说悄悄话也是，连同接吻时的喘息，都是普通话气息。
这真是好笑。
四个监考的老师坐在前面，有一个录音设备在旁边，有一个操作员在仔细地看键盘。小婷曾经去广播电台做过一次节目，以为是把电台搬过来了。
录音设备的确是今年新的改革模式，往年的考试都只是听一下就打分，后来就有一些纠纷，说是拖了关系了，普通话好的学生没有考过，而很差的却拿了到合格证。
大约是为了避免纠纷，录了音存了档，即过一阵子，有人通过专业训练普通话进步了，也不能说当时就考得好。
只有一个老师是本校的普通话教学老师，只是，那个高个子的男老师没有教过小婷，所以，并不关注她，严肃地看着她，说：“范美婷，0831号，开始吧。”
范美婷便正了襟，直了身体，深呼吸两口气，声情并投入地背诵起那篇《爱》：“……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妻，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，经过无数的惊
险的风波，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，常常说起，在那春天的晚上，在后门口
的桃树下，那年轻人。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，于千万年之中，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，刚巧赶上了，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，惟有轻轻地问一声：‘噢，你也在这里吗？’”
范美婷不知道是想到自己老师朗诵这篇文字时的表情，还是想到了自己的旧情事，总之被文字里流出来的一些汁液湿润了，眼睛有些潮湿。
四个监考中有两个人都陶醉在小婷的声音里，小婷的声音不适合读这样的文字，更适合读童话，因为小婷的声音是清脆的，像黄瓜被掰开的瞬间溢出来的香气一般，是那种有淡淡体香的声音。然而，今天，她的声音被文字中的一些暖意修饰，清脆中染了浓浓的不舍，像是一场年纪相差很大的恋爱，让人感动又惆怅。
范美婷把自己的往事也朗诵了出来，那是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的疼痛，有些凉，有些金属的凉，又有些疼，像刀子把青春的一半割下来，滴着血，在路上走。而另一半，躺在医院里，躺在日记本里，躺在姐姐的叹息里。
范美婷普通话考试得满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学校，不少女同学不论在校园里还是在宿舍里，一遇到她，就甩着兰花指在她面前表演：“噢，原来你在这里？”
范美婷的朗诵的这篇录间也在吃饭的时候在校园里播放了，很柔软，不像是范美婷的声音。
声音常常像青春一样，只活在过去了，说过的话就像是被刀子割下的青春一样，成为灰尘和令人扼腕的懊悔。
要离开学校了，不少男生和女生都在最后的关头分开或者结合，有一个不知名的男生在校广播站给范美婷点播了一首歌：《原来你也在这里》。这给小婷的校园生活的末尾出了一道谜语。
小婷猜测了很长时间，也没有猜出来，到底是谁给她点的。
她甚至故意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，在图书馆里看一本叫做谈恋爱的杂志，总之，那几天寂寞像水草一样在内心的湖泊里长得凶猛。而点歌的那个像鸟一样，划过水面，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。
小婷有些惆怅，不再想猜这个有些闷的谜语了。她收拾完寝室里的用品，回了家。
范美岚递给她一盒磁带，还有一张字条，字很丑，上面写着一句话：我在你身后跟了三年，你却不知道我是谁。这真让人难过。
直到她毕业了几年，做了导游，有一天，很累，靠在车窗边上看路边的打闹的情侣，突然想到了那张字条，觉得异常的温暖。原来，人活着，有一个人用暖暖的目光看着你，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。
可是，青春年少的时候，小婷竟浑然不觉，且轻易掷去。
车上的旅客中有一个人在替别人看手相，一个人嘻嘻地笑，另一个就哈哈地笑。那个旅客突然到小婷身边说：“来来，小美女，让贫道也帮你看看手相吧。”
摊开手掌，那个人说了一通好话：感情曲折，但自有忠于你的男人相厮守。财路不是太广泛，却也五谷丰登。生命无大疾，却身体虚弱，时常需要男人的照料。
于是，一车的男人都争着要照料小婷。
生活从来和手掌里的纹络没有多少关系，可是，那天，小婷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掌，想从那纹理的开始和尽头看到自己的过往和未来。
那手掌上的青春像那张字条一样被抛掉了，剩下的，除了拥挤不堪的现在，就是不知所终的明天，夜晚像一首乐曲。
小婷在一个十字路口抽烟，她出门的时候会想抽烟，有一个旅客大约去外面买东西，看到她时招了招手说：嘿，原来你在这里。
这句话，那么熟悉，让她恍然了一下，差一些，掉进时间的洞隧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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